曾国藩的另一面:内清外浊的非典型清官
导语: 曾国藩有一句话,“尤不愿得清官之名”,就是说他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清官。他这种和光同尘、遵循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的做法,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与官场的冲突,有利于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各方面的资源,为社会办一些大的事情。
30岁以前基本是个平庸的人
曾国藩的一生办过很多大事,而且手段都非常高明、精明。但其实曾国藩的智商并不是特别高,从家庭遗传的角度来看,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在读书的时候脑子就很笨,从十几岁开始考秀才,一直考到43岁,前后足足考了17次,最后头发已经花白了,才中了一个秀才。曾国藩自己的科举道路,一开始和他的父亲有点像。前6次考秀才都失败了,一直到第7次才勉强中了一个秀才。为什么说是“勉强”呢?因为他的名次是倒数第二。
关于曾国藩的天资,当时人就有很多议论。他的朋友左宗棠经常在和一些亲友的通信中评论曾国藩,说曾国藩“欠才略”、“才太短”、“才艺太缺”,“兵机每苦钝智”。他的学生李鸿章当他的面说他“儒缓”,说他做事反应太慢。
曾国藩在30岁以前,性格方面有很多平常人常有的缺点和毛病。在他到北京做官之后,他每天用于社交的时间特别多,到处去喝酒、聊天、听戏、下棋,用于读书的时间特别少,读书也往往坐不住。有一次,翰林院放了40天的假,在假期结束的时候,曾国藩在日记中做了一个自我总结,说自己这40天做了什么事情?除写了几封家书之外,什么事都没做,稀里糊涂就混过去了。
他为人傲慢、修养不好、脾气比较暴躁,曾经和别人发生过几次比较严重的冲突。其中一次是和同乡的一个京官郑小山,两个人因为吃饭的时候意见不合就打了起来。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甚至“问候”了双方的亲人。曾国藩过后感到非常后悔,说自己这种举动太有辱斯文了。
所以30岁以前的曾国藩,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和我们后来印象中人格完美无缺的圣人有非常大的差距。
学做圣人,在日记中痛自反省
为什么后来曾国藩能够脱胎换骨,能够刻苦地自我修炼呢?这个也跟他到北京当官分不开。曾国藩在北京见到了很多大儒、大学者,他很受触动。同时在做了官之后,曾国藩身上就没有作八股文的压力,他就开始有时间从容地研究一些学问。那时候一个读书人必不可少的是要研究理学,理学的一个基本理论就是每个人通过自我磨炼都可以成为圣人,每个人都有圣人之志。所以在30岁的时候,曾国藩觉得三十而立,不能像以前那么混下去,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学做圣人。
曾国藩学做圣人是如何入手的呢?说起来很简单,他学做圣人就是从写日记开始,用工整的蝇头小楷,把自己每天的所作所为,每天早晨一睁眼到晚上睡觉所做的事情,特别是把不符合圣人标准的都摘出来,痛自反省。在日记当中,他还给自己定下每天攻克的下限,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每日读一经,隔三差五地练习作文。有了日记的这一工具之后,曾国藩工作、学习的效率大为提高。
在立志自新之后,曾国藩马上就想起和郑小山打的那一架,虽然这一架两个人都有毛病,但是要改过,就要反求诸己,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要改过就要从速。所以曾国藩马上到郑小山家登门拜访、赔礼道歉。郑小山也很感动,留曾国藩吃饭。于是两个人重新和好如初。
通过曾国藩脱胎换骨的过程,对我们的启示是,如果一个人真诚地投入自我完善,即使他的天资比较平庸,他的本领也可以增长十倍,他的见识也可以拓展十倍,他的心胸也可以开阔十倍。
当总督后的收支脉络与生活水准
一般来讲,大家对曾国藩的争议就集中在曾国藩到底是一个真诚的人还是虚伪的人。很多人说曾国藩是一个很真诚的君子、圣人,但也有相当多的人认为曾国藩是一个虚伪的人,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为了升官发财。一个人的经济收支是一个人生活中非常隐秘的方面,通过对这一方面的了解,我们往往可以界定这个人的真伪。
《湘乡曾氏文献》当中,有一个曾国藩道光二十一年前后的账本,因为曾国藩这个人心很细,做京官期间,经济很紧张,曾国藩每天的生活都要记账。通过这个资料进行一个梳理,就可以看到曾国藩一生经济收支的基本脉络。
先说曾国藩在做京官时的经济状况。道光二十年,曾国藩中了进士,被皇帝授予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的官职,这相当于今天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的副处级以上的研究员,经常要见各部的长官,有时候还要见皇上,经常给国家起草一些文章。但他的经济状况可以用一个字概括——穷。比如道光二十二年,曾国藩的一个仆人叫陈升,跟主人吵了一架,主人跟仆人吵架这也是经常的事情,但是陈升吵完架之后卷起铺盖走人了,到另外一个官员家里去攀高枝去了,为什么呢?因为曾国藩家生活水平太低了,经常拖延他的工资,吃的也不好。所以这个事使曾国藩很受刺激,然后就写了一个傲奴诗,说“胸中无学手无钱,平生意气自许颇,谁知傲奴乃过我”。手里没钱,仆人都瞧不起自己,一个仆人比自己都傲慢。为什么这么穷呢?这就因为清朝的低薪制。
用清代的一两白银能够买多少大米来进行换算,大概一两白银相当于今天的200元人民币,曾国藩一年的工资大概相当于现在24000元人民币。这个钱如果对今天的一个京漂来讲都是非常困难的,何况曾国藩拖家带口。当时一个京官的支出是多少呢?在道光二十一年曾国藩全年花了458两1钱9分白银,财政赤字是333两5钱4分。
在咸丰十年曾国藩当上了两江总督。此时曾国藩的收入是多少呢?155两,和他做京官时期差不多。但这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工资。清代总督和巡抚最主要的收入是规费,用通俗的话讲就是灰色收入。总督级的官员,规费的平均年收入是18万两,相当于3600万元。如果曾国藩的收入真的这么多的话,他可以是全大清帝国数一数二的高收入者。收入能够有如此天翻地覆的提升,曾国藩的生活水平提升了多少呢?
曾国藩的生活水平确实和做京官时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不是提高了,而是降低了。首先在穿衣方面,曾国藩在总督时期,不仅是穿衣朴素,而且到了不修边幅的程度。这一印象得到了外国人的印证。洋枪队的首领戈登,在同治二年到安庆和曾国藩有一次见面,戈登的随员写了一本回忆录,提到了这次会面。这些外国人惊讶地发现,堂堂两江总督,衣服陈旧、打皱,还有斑斑的油渍,就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落的油渍。为什么曾国藩当总督的时候穿衣反而不讲究了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两江这个地盘上,曾国藩就是最大的官员,他没有上级可以觐见,来见他的都是下属,他可以随便一些。
内方而外圆的非典型清官
曾国藩的资料中有一件有意思的是他给总督府的女眷定了一个功课表,因为曾国藩不允许在总督府内雇佣太多的仆人,人手不够用,曾国藩要求自己的女眷自力更生,自己动手做家务活。同治七年,曾国藩给女儿、儿媳妇定了一个工作日程表。每天早饭之后要做小菜、做点心、做酒浆,叫食事。上午纺花或织麻,叫衣事。中饭之后做刺绣之类的细工。晚上还要做鞋,这是粗工。所以总督府的女眷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休息,几乎歇不了。如此的总督府家眷,我相信在大清王朝肯定找不到第二家。当时每天晚上,在南京的总督府里,曾国藩在一边秉烛批阅公事,他的女眷在一边点灯织布,应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动人的画面。这是曾国藩的清廉表现。
与此同时,他身上也有“浊”的一面。曾国藩也大吃大喝,在同治十年,曾国藩有一次到苏州去检查工作,他每天大部分的日程是请客吃饭。到临走前,他也摆了两桌请苏州的官员。这种做派和晚清的任何一个官员的做派都是一样。同时曾国藩晚年也要给在京的京官送冰敬、炭敬,总数达几千两白银。
曾国藩在官场上最大的一笔应酬发生在同治七年,因为这一年他从两江总督调任到直隶总督。他到北京去陛见慈禧太后和皇帝,出京的时候,按照当时官场的惯例,要给在京的官员送笔别敬,也就是分手礼。花了14000两白银,他觉得还不是很丰厚,和别人相比,钱数还不是很多。
总结曾国藩一生的经济收入和支出,我认为曾国藩是一个非典型的清官。一方面,他确实是清得问心无愧,并没有把一分钱纳入自己的私囊。但另一方面,他的“清”和中国传统历史上的清官做法不一样,他不像海瑞这些清官,清可见底,严格遵守国家的规定,国家规定不能拿一分钱,一分钱都不拿;国家规定不能办的事儿,一点也不办。我觉得这样的清官是门面式的清官,做不了任何实事。如果一个官员清到这种程度,就会成为官场上的公敌,大家都不会认可你。因为你这种做法显然暗示了别人都不清廉,你在官场上不可能有任何朋友,不可能有任何支持自己的力量。
曾国藩有一句话,他说“尤不愿得清官之名”,就是说他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清官,他这种和光同尘、遵循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的做法,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自己和官场的冲突,有利于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各方面的资源,为社会办一些大的事情。所以我认为曾国藩他是一个内清而外浊、内方而外圆的一个非典型的清官。
懂风水,但不独占好坟地
曾国藩比较会相面,每次接见生人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先不和你说话,让你坐在座位上,从上到下打量你,看上几分钟,然后再开口。这个习惯挺吓人,但曾国藩自己认为这是他鉴别人才的一种方式。
此外,曾国藩还会算卦,在他带兵打仗的时候,每一次遇到军事上举棋不定的时候,他都要翻开《易经》自己算卦,这种记载在他的日记中有15条之多。曾国藩还相信托梦、风水等。
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特别是在理学中,鬼神、风水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曾国藩是一个理学家,所以他迷信鬼神,研究风水,在当时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一件非常光明正大的事情。
既然懂风水,曾国藩对自己将来葬地的风水当然不可能没有任何考虑。曾国藩晚年有一个朋友叫冯树堂,这个人非常善于查风水,晚年他自告奋勇对曾国藩说,要到湖南给曾国藩找坟地。曾国藩很高兴地答应了,冯树堂回到湖南之后,挑了整整半年多时间,给曾国藩找了一个上好的万年吉地,这个地方在湘乡的东台山。冯树堂给曾国藩写信汇报说,东台山的风水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曾国藩将来葬在这个地方,可以保证后世代代出举人、出进士。没想到,曾国藩回信说,这块地我不能要。因为这块地太好了,它关系到一县的文运,如果我埋在这儿的话,湘乡县的文运都被我曾家占有了,就会妨碍别人家文运的兴盛。这种事儿,我不会做。所以你再给我挑一块地,不用太好,只要能够保佑我的子孙平安就可以了。所以曾国藩去世之后葬在另外一个地方。即使在风水、迷信这一类事情上,也可以反映出曾国藩人格的与众不同。